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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赤毛之虎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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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“你這廝盡說大話。我偏要比拳腳,有膽量的便過來交手。”上前一步,虎目含威。

梁蕭微微一笑,雙腿一分,道:“我讓你打三拳,若撼得動我,我便與你拼鬥拳腳。”土土哈天生神力,能生裂虎豹,拳斃牯牛。沒料到梁蕭如此小覷,心中驚怒,但見梁蕭雖不比自家矮小,說到體格,卻遠不及自己雄壯,何況便有自己的體魄,也未必就有自己的神力。略一沈吟,搖頭道:“你別說大話唬人。我手重得緊,你小鞭子一樣的人兒,三拳打罷,十個也打壞了,還是你一拳我一腳吧。”

梁蕭聽他這一說,頗喜他氣量恢宏,點頭笑道:“打壞了也不怪你,只須讓我退後半分,便算我輸。”土土哈大怒,但見李庭兒等人神色自若,並無規勸之意,他並非一介莽夫,心知定有緣由,忖道:“我輕輕打他一拳試試。”便道:“好,若害怕的就先說,我收拳便是。”

梁蕭笑道:“你來,你來。”土土哈臉一沈,一拳直奔梁蕭肩頭,這一拳雖說留手,仍有三四十斤力道。不料一拳及體,卻如中鐵板,土土哈吃痛,收拳叫道:“你這漢子,好硬骨頭。”梁蕭笑道:“你不是叫做‘赤毛虎’嗎,老虎的猛勁去哪裏啦?輕手輕腳的,跟兔子一樣。”蒙古話裏,他這番話頗是辱人,土土哈濃眉一挑,再不答話,用上九成力道,擊向梁蕭左胸。李庭等人雖服梁蕭之能,見狀也是一驚:“梁大哥雖然武功絕倫,但挨了這拳,能不退後麽?”

梁蕭見他拳來,卻不動彈,直待拳勁及身,身子方才微微一仰,足下倏然入地三寸,直沒至脛。中條五寶見這情形,眼中俱是一亮,齊聲驚呼道:“蕭大爺的‘立地生根’!”這招“立地生根”乃是黑水一派的不傳之秘。當年在‘群英盟’上,蕭千絕抵擋“南天三奇”之一姬落紅的畫戟,用的便是這招。訣竅在於後仰的一霎,內力忽生變化,將對方勁力引至腳跟。至於入地深淺,則由對方勁力大小而定。這本是極上乘的武功,須以極高內力方能駕禦,要麽便會一著不慎,反傷己身。蕭玉翎當年傳授時只知其法,無力示範。梁蕭因為近日內功大進,方才練成這門功夫。

土土哈見一拳撼不動梁蕭,心頭駭然,但他出手奇快,一拳未收,二拳又至,尚未擊到,便聽中條五寶齊喝一聲:“弓弦勁。”喝聲方起,梁蕭忽地變後仰為前傾,便如拉滿的弓弦,一放手便彈了回去。須知引弓之力甚大,一不留心,弓弦回彈,甚至能割傷開弓者自身。梁蕭這招“立地生根”,便如生長於地的樹木,用手一推,猶能來回擺動,倘若推力用足,反彈之時能傷人畜,其理與弓弦相同。

但梁蕭並非死木,乃是活人,身子回彈的一剎那,帶上了土土哈的拳勁不說,更有梁蕭本身之力,二力相合,勝過土土哈一倍不止。中條五寶喝聲方落,便見土土哈飛出二丈之遙,摔得結實。但他筋骨強健,略一掙紮便即跳起,只覺手臂痛麻,胸口氣血翻滾不已,一時瞪著梁蕭,十分驚駭。他哪知道,梁蕭已然手下留情,當年姬落紅挨了蕭千絕的“弓弦勁”,當場便已筋摧骨斷,五臟俱裂了。

李庭四人見狀,齊聲叫好,其他漢人少年也掙紮起來,大聲歡呼。梁蕭挨了這兩拳,胸口微微發麻,暗驚道:“這廝蠻力也頗驚人了。”吐出一口氣,哈哈笑道,“土土哈,你認輸了嗎?”土土哈心知今日遇上了高人,但他自幼喪父,獨立支撐家業,性格磨煉得堅韌倔強,生平從未服輸過,當下濃眉一揚,高聲道:“好漢子,你敢跟我比試摔跤嗎?”梁蕭笑道:“折騰半天,這便是你擅長的麽?好,就比摔跤。”土土哈吸一口氣,撕下皮袍,赤裸上身,雙腳微曲,兩臂分開,其架勢正是蒙古國術,摔跤之術。

梁蕭脫下袍子,擲給趙三狗。李庭兒湊前低聲道:“梁大哥小心,這家夥摔跤術了得,從未敗過。”梁蕭點了點頭。要知高手交鋒,力求傷敵於身外,決不容人近身,就此而言,摔跤本是極下乘的法門,梁蕭與土土哈較量,自取下乘,頗違本性。但既然放出話來,自然也當照辦。他雖未練過摔跤,但聽母親說過,以他武技之精,不難揣摩其門道。當下足下微動,賣個破綻,土土哈覷到破綻,果然虎撲上來,來扣梁蕭腰部。

梁蕭略退半步,抓住土土哈的手臂,反足勾他左腿。剎那間,兩人四條胳膊,四條腿絞成一團。摔跤本是蒙古人從牛羊抵角、虎豹相搏中悟出的搏鬥法子,後來又加入殺牛宰羊之法,更見威力。二人四肢交纏,盤旋疾走,尋隙抵暇,攻敵破綻,你一個“擰牛角”,我一個“騎駱駝”,時時出腳掃蹴對方下盤。旁觀的少年皆是會家,看到精妙處,紛紛叫好。

梁蕭本力略遜土土哈,武技卻高出他十倍不止,深谙借力消勢之法,原本不用其他武功,三招之內,便能將他摔倒。但他頗愛土土哈風骨,不願太早摔倒此人,讓他難堪。

如此你來我往,角了兩個回合,梁蕭正想尋個破綻,將土土哈摔翻,中條五寶卻已不耐,胡老一嚷道:“老大,扣他腰部,鎖他右肩,勾他左腿!”胡老十道:“頂他左邊膝蓋。”胡老百嚷道:“對,扣他腋下,用屁股頂他腰子。”胡老千道:“向右轉,勒他脖子。”胡老萬接口道:“掏他下陰。”王可驚道:“師父,這招可不能使!”胡老萬兩眼一翻,道:“老子這叫聲東擊西,嚇唬嚇唬他,趁他躲閃,踩他腳背……”王可道:“踩腳也是不行的。”胡老萬給他一個栗暴子,怒道:“這也不行,那也不行,那還打個屁。”王可眼淚汪汪,好不委屈。

這五人雖大呼小叫,但眼力奇高,所說無一不是土土哈的破綻。梁蕭心中大惱:“我偏不按你們說的出手。”但那五人旁觀者清,十只眼睛盯著,土土哈破綻稍露,五張嘴便爭先恐後說出。梁蕭身在局中,被他們七嘴八舌一攪,思緒反倒不及他們嘴皮子敏捷,而且土土哈摔跤之技精熟,若不依五寶的章法出手,一時竟難取勝。土土哈也聽出話中之意,驚惶間極力補救。如此一來,倒似土土哈與中條五寶六人合力對付梁蕭一個,角了四炷香的光景,還是難分勝負。

胡老百見梁蕭久久不能得手,不由焦躁起來,嚷道:“老大,你是否想故意輸給他,存心要老子跟你沒臉?”梁蕭大怒,叫道:“胡說八道!”他說話分神,土土哈趁勢欺進,反身一個背摔,將梁蕭淩空拋了起來。眾人齊齊驚呼。中條五寶同聲叫道:“扣脖子!頂胸脯。”這一解數極為厲害,乃是反敗為勝的殺著,倘若使出,梁蕭倒地之前,借力打力,淩空一扳,便能將土土哈反摔出去。梁蕭本也想到,但被五人叫出,偏偏不用。

土土哈聽得,忙將頭一縮,護住脖子,不待梁蕭落地,陡然掩上,雙手扭他手臂,左腿掃他下盤,頭則頂他頸項,三招並發,迅雷不及掩耳。當此危急之時,忽見梁蕭雙足一點,身子騰空,蜷成一團,好似風車一般,順著土土哈扭轉之勢滴溜溜轉了一轉。土土哈不料他變化如此詭奇,一腳掃空,腦袋收轉不及,沒頂著脖子,卻頂在梁蕭雙膝之上,痛得他哎喲大叫。

梁蕭這一下被逼用上輕功,暗叫“慚愧”,借土土哈頭撞之力,身子張開,輕飄飄落到他身側,方要動手反擊,那邊中條四寶早已嚷開:“勾他左腿,撞他屁股。”梁蕭卻不照辦,牽住土土哈的胳膊,飄然走出一步。

這一步玄奇異常,正是“九九歸元步”,因是借力而發,土土哈被他一牽,幾乎撲倒,無奈上前一步,未及站穩,梁蕭轉身又走一步。土土哈站立不住,只得猛跨一步,橫掃梁蕭下盤,誰想足下一空,梁蕭人影俱沒;土土哈扭腰揮臂,欲要摔開梁蕭雙手,哪知他腰身扭向何處,便被梁蕭帶往何處;剛剛動念後墜,梁蕭早已將他向後牽引,想要前沖,梁蕭已然前方拖拽。往左時,梁蕭在左,往右時,梁蕭在右,總是料敵先機,搶先一步將他帶動,土土哈隨他走了十來步,步法已是零亂不堪。

要知摔跤最重下盤功夫,土土哈足下失措,頓時破綻百出,中條五寶叫喊聲更急。但梁蕭全不理會,只帶著土土哈以“歸元步”行走。他越走越快,土土哈也不由自主越轉越快,走了片刻工夫,只見梁蕭身形一變三,三變六,人來人去,看得眾人眼花繚亂,土土哈便似被牽了鼻子的牯牛,跟著他東轉西轉,走個不停。

又轉了一會兒,梁蕭忽地撒手,微笑著站在一旁。土土哈雖得自由,卻如風魔般就地疾旋,無法稍停,他心中清明,欲要停住身形,但此時帶他旋轉之力,卻是他此前掙紮之力的總和,被梁蕭以歸元步盡數借來,還施在他身上,任他氣力再強十倍,也難抗衡。眾人正自不明所以,突見土土哈雙腿互絞,坐倒在地,兀自如陀螺般滴溜溜亂轉。眾人一怔之後,笑成一片。土土哈好容易手足並用,剎住旋轉之勢,卻覺一陣頭昏眼花,胸悶異常,早先他心中尚覺驚怒,此時卻已怒意盡去,僅存駭然了。

胡老一撓頭道:“既不扭他,也不絆他,借他氣力,逼他自己摔倒。老大你這招高明是高明,但不是摔跤。”胡老十也道:“對,老大這是武功,還是窮酸的武功,老子最討厭窮酸的武功啦。”梁蕭皺眉道:“胡說,摔跤術裏也有借力打力的法子。我不戰而屈人之兵,比用蠻力高明多了!”這時土土哈忽地一跳而起,高聲叫道:“手腳上的本事,我比不上你,但我仍不認輸。”眾潑皮大怒,這個嚷道:“土土哈,你褲子都輸掉了,光了屁股還不認輸?”那個叫道:“這位大哥法術高強,土土哈你肉眼凡胎,能跟他鬥麽?”“對,這叫做飛蛾撲火,自取滅亡,滾你姥姥的臭鴨蛋吧。”七嘴八舌,極盡挖苦之能事。土土哈面皮時青時紅,瞋目不語。梁蕭卻從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,頗是激賞,揮手笑道:“都閉嘴吧!”

眾人頓時寂然。梁蕭笑道:“要比什麽,隨你挑選。便是烹飪飯菜,女線針紅,我也奉陪到底。”心道:“就算比女線針紅,憑我編竹子練出的手法,想也不輸於天下任何一人。”眾人聽得他一說,頓時哈哈大笑。若換了是別人,土土哈定當是侮辱他,但聽梁蕭說出,也不由笑道:“我不會這些,比不過你。你等我一會兒,我立時便來。”梁蕭點頭道:“好!”土土哈拔足飛奔,往北去了。眾人均是猜測他做什麽去,議論紛紛。不一陣,便聽北方馬蹄聲響,兩騎人馬飛也似趕來,眾人定睛一看,只見土土哈乘一匹褐色大馬,背負弓箭馳在前面,後跟一個留三塔頭、面皮白凈的蒙古少年,也背負弓箭,乘一匹白馬。眾潑皮紛紛怒喝:“土土哈,你去找幫手麽?”“打不過就叫囊古歹來幫忙,土土哈你不害臊嗎?”梁蕭卻猜到緣由,眉頭微聳。

土土哈跳下馬來,也不理眾人聒噪,向梁蕭道:“我的馬被他們偷了,這馬是向囊古歹借來的,他聽說了,也要來看。”梁蕭道:“無妨,你要跟我比騎馬射箭嗎?”土土哈點頭道:“正是。”眾人均是一呆。土土哈揚聲道:“囊古歹,你把弓箭給他。”那蒙古少年將弓箭取下,遞給梁蕭。土土哈手指遠處的垂楊柳道:“我們射柳條!各射三箭,看誰射得遠,射得柳條多,誰就勝了。”此時方才入春,柳條細嫩,柳葉還未長出,要想射中頗是困難。梁蕭皺眉道:“好!你先來。”他從未練過騎射,但自恃眼力臂力,想也不難應付。但所以讓土土哈先射,固是“知己知彼”之策,更有“現學現賣,新鮮熱辣”之意。

土土哈也不推辭,翻身上馬,縱馬疾馳,距柳條越來越遠,漸有三百步之遙。眾人無不駭然:“他去這遠射?”梁蕭看在眼裏,眉頭大皺。只見土土哈疾馳之中,倏地轉身,挽強弓,引白羽,嗖的一聲,箭出若電,將細柳條一截兩段,其勢不止,羽箭沒入樹幹之中,嗡嗡直顫。囊古歹脫口叫好,叫聲方起,土土哈馬不停蹄,第二箭離弦而出,他有心顯露本事,這箭方出,第三支箭搭上弓弦,瞬息出手,銜著第二箭的箭尾,便似追星趕月一般,哧的一聲將頭一支箭縱向剖開,變做兩支,其勢不止,與第三支箭並鏃齊飛,剎那間將三根柳條齊齊截斷。到此之時,囊古歹叫好之聲方才落地。眾潑皮個個面無人色,皆想道:“若是他早用箭射,咱們向閻王爺報到多時了。”

土土哈縱馬馳回,翻身下馬,把韁繩交給梁蕭,說道:“你來!”潑皮們一個個眼巴巴望著梁蕭,只盼他又變法術,大顯奇能,挫敗土土哈。誰知梁蕭沈默片刻,搖頭道:“我輸了,這個我做不來。”

此言一出,眾人皆驚,胡老一嚷道:“不成啊,老大,不能認輸。”胡老十道:“是呀,你是老大,你一認輸,咱們跟著孔夫子搬家,全都是輸。”其他三人紛紛稱是。梁蕭鐵青著臉,將手中弓箭扔給囊古歹,一言不發,轉身便走。中條五寶迎面攔住,齊聲嚷道:“老大,你這麽一走,老子豈不也威名墮地啦!”梁蕭冷笑道:“好啊,有本事,你們來!”中條五寶自忖不能,紛紛啞口無言。土土哈將弓箭交給囊古歹,忽地上前兩步,雙手按胸,向梁蕭躬身說道:“請問大名。”梁蕭知道這是蒙古極高的禮節,心頭詫異,說道:“我叫梁蕭。”土土哈奇道:“你是漢人麽?漢人中少有蒙古話說得這麽好的。”頓了一頓,又道,“我是欽察部人,叫土土哈。”梁蕭笑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土土哈呵呵一笑,正色道:“你武藝很好,為人豪氣,我很喜歡,要請你喝酒。”梁蕭笑道:“你的弓箭也很厲害,蒙古人中數你第一嗎?”囊古歹接口道:“不是,當今第一神箭手是八剌部的伯顏!”這幾句竟是用漢話說出來。梁蕭心道:“原來是他,將軍神箭,名不虛傳。”一轉眼,瞧著囊古歹,笑道:“你漢話說得不壞!”

土土哈大笑道:“這裏的蒙古人,數囊古歹最有學問,他還能作漢人的曲子。”梁蕭點點頭,對李庭兒四人道:“聽到了麽。蒙古人都願讀書,你們還不肯學好?”四人面紅耳赤,低頭無語。囊古歹面露傲色,揚聲道:“成吉思汗在《紮撒》中說過:‘讀書的尋常人終究會勝過天生的聰明人’,須得明白漢人的學問,才能統治他們。”土土哈聽得是成吉思汗所說,頓時肅然起敬道:“說得極好。”梁蕭忽道:“成吉思汗自己就不認字,不讀書,卻是為何?”囊古歹一楞,不知從何回答。梁蕭哈哈笑道:“打仗殺人,有沒有學問也沒關系,但理財算賬,卻非得學問不可了。”囊古歹若有所悟,連連點頭。

梁蕭轉身向李庭兒道:“你和趙三狗、王可去買酒買肉,楊小雀有傷,跟我回去。”土土哈急道:“我請你喝酒,你不要買。”梁蕭道:“這次我請你,下次你請我吧!”不容他分說,扣住他手臂,土土哈被他扣住要穴,頓時動彈不得,心道:“他的手像有魔法一樣,真是奇怪。”卻聽梁蕭又道:“囊古歹你也來。”囊古歹含笑答應。

土土哈道:“我的馬被他們偷了,須得要回來。”梁蕭道:“交給趙三狗便是。”趙三狗領命,自與潑皮們交涉,潑皮們大敗虧輸,不敢違拗,只得引他去取。

一行人一路說話,到了竹屋前,阿雪正自擔心,遠遠瞧到,歡喜道:“回來啦!”梁蕭對土土哈道:“這是我妹子。”土土哈笑道:“你妹子很美!”他說蒙古話,阿雪不懂,望著梁蕭,梁蕭笑道:“這是土土哈,他誇你長得美呢。”阿雪雙頰緋紅,低頭一笑,轉身進屋去了。

梁蕭道:“土土哈,你不會說漢話麽?”土土哈道:“我聽得懂,但說不好的!”梁蕭道:“我妹子不懂蒙古話,你來我這裏,就說漢話,我去你們那裏,就說蒙古話。”土土哈呵呵大笑,用漢話道:“好!”

阿雪捧出羊肉,依梁蕭坐下,梁蕭將比鬥之事說了。阿雪大覺有趣,說道:“土土哈你好厲害,哥哥也成了你的手下敗將!”土土哈忙擺手道:“不不,論拳腳功夫,我輸得掉了褲子,都光屁股啦!”他急切間找不到妥當之言,便將潑皮們罵人的言語說出來。阿雪一聽,羞得面紅耳赤。

半晌工夫,李庭兒四人將酒肉買到,將土土哈的失馬也拉了來。喝了陣酒,梁蕭問道:“土土哈,你是欽察人,欽察離這多遠?”土土哈道:“遠得緊呢,我離開欽察時四歲,來中原已六歲,足足走了兩年。欽察的模樣我不記得了,只記得很大一條河,叫亦得勒(按:即今俄羅斯境內伏爾加河),河邊住了許多色目人,紅頭發黃頭發都有的。”

梁蕭聽得悠然神往,嘆道:“天下真是廣大。”他對阿雪道:“待我報了爹爹的仇,我們也去欽察見識。”阿雪大喜道:“哥哥說話算數?”梁蕭一笑,道:“自然算數,到時候你若嫁了人,讓你丈夫也同去。”阿雪笑容一斂,低頭道:“阿雪才不嫁人呢!”梁蕭皺眉道:“不嫁人,做老姑娘麽?”阿雪默不作聲。

土土哈始終目不轉睛看著阿雪,忽道:“梁蕭,我很喜歡你妹子,我還沒娶妻,把她嫁給我好嗎?”他是蒙古人,行事直爽,對婚姻之事也是想到便說,全無滯澀。眾人聽得一楞,中條五寶哈哈大笑,胡老一叫道:“笨丫頭要嫁人啦,哈哈,好玩好玩!”阿雪面紅耳赤,罵道:“你們放……放……”但她女孩兒家,終究說不出那個“屁”字,胡老十逮到話頭,笑道:“你放呀,放呀,你怎麽放不出來……”正說得開心,屁股上挨了梁蕭一腳,五人哈哈一笑,抓了酒肉,一邊聒噪去了。

土土哈道:“我還沒娶親,娘常催我,可我不中意那些蒙古女子。你妹子待人很好,不像其他漢人女子那麽多心眼,我一看就喜歡,若你答應,我用這九匹欽察馬做聘禮。”梁蕭道:“聘禮就不用了,但得看我妹子的意思。”顧視阿雪道,“阿雪,你怎麽說。”阿雪臉上倏地血色盡失,咬著唇道:“哥哥讓阿雪嫁,阿雪就嫁。”土土哈一聽,只道大事已定,喜道:“好啊,我稟告了娘,就來迎你。”

梁蕭瞧了阿雪一陣,搖頭嘆道:“阿雪,你願嫁就嫁,不願我絲毫不會迫你,我只想你開開心心的。”阿雪秀目微微一紅,忽地流下淚來,拼命搖頭道:“阿雪說了,阿雪說了,我不嫁,就做個老姑娘……”忽地鉆進屋裏,放聲大哭。土土哈看得發呆,不知如何是好。梁蕭略一沈吟,嘆道:“土土哈,我妹子不肯,唯有作罷!”土土哈一怔,嘆道:“可惜。”囊古歹奇道:“你們漢人不是有三從四德麽?父死從兄,梁蕭你答應了不就成了。”

梁蕭冷笑道:“三從四德麽,哼,狗屁而已。”囊古歹更奇,說道:“你的性子不像漢人,倒像是蒙古人。”梁蕭微笑道:“我娘是蒙古人,我算半個蒙古人。”他端起酒笑道,“雖打不成親家,還可以做朋友。”土土哈也舉酒笑道:“對,做朋友。”囊古歹笑道:“既然大家這麽投緣,不妨交換信物,結為安答。”梁蕭淡淡一笑,道:“何須那些俗套,心中是安答,便是安答!”那二人只覺熱血上湧,齊聲道:“對,心中是安答,就是安答!”一時間,七人同聲大笑,將碗中燒酒一飲而盡。然後又喝酒放歌,鬧了半天,方才散去。

自此,土土哈、囊古歹時常帶些酒肉,來梁蕭處聚飲。看見趙三狗四人練武,招式巧妙,二人均覺羨慕。梁蕭見胡老百閑得無聊,便讓他傳授二人拳腳兵刃,自己隨意指點一些內家功夫。土土哈與囊古歹投桃報李,也將騎射之術傳與眾人。

梁蕭當日騎射敗於土土哈,嘴上認輸,心中卻頗有不服。他悟性奇高,眼力臂力俱臻一流,精進神速,與土土哈日以賭鬥騎馬射柳為樂,十局之中,梁蕭初時勝三局,敗七局,但月餘之後,便已和土土哈平分秋色。土土哈本也是天生的練武奇才,得高手指點拳腳兵刃,如虎添翼,李庭兒四人聯手,也往往敵他不過。

二月時光忽忽而過,已至暮春。這天,梁蕭正編一把竹扇,忽見土土哈、囊古歹和李庭兒四人有說有笑,乘馬而來。六人往日如同寇仇,一經和好,反倒如膠似漆,成了極好的朋友。

六人下馬上了山坡,梁蕭見六人都是一臉喜色,便放下活計,起身笑道:“甚事這樣歡喜?”土土哈咧嘴笑道:“皇上終於下聖旨啦!簽軍二十萬,大舉南征!”梁蕭奇道:“南征?征哪裏?”囊古歹笑道:“征宋唄?以往兩次征討大宋,皆有不利,這次聖上必是下了決心,不滅大宋,絕不甘休。”梁蕭眉頭微皺,暗忖道:“好端端的,打什麽仗,豈不要死許多人?”他一向淡漠國家大事,對胡漢之爭,雖有疑惑,卻也懶得多想。嗯了一聲,又問道:“你們都簽軍了麽?”土土哈道:“今天得了信,我和囊古歹都簽到了,這方圓百裏的蒙古人不多,不過百家,囊古歹的爹爹就是這裏的百戶,我們跟他出征。梁蕭,我想托你照拂我娘。”

梁蕭滿口應允,望著李庭兒和王可,道:“你們怎麽樣?”李庭兒道:“本該我爹爹出征的,但他身子不好,是以由我代他;王可他爹早年戰死,除了他就只有一個弟弟,所以他也簽啦。楊小雀和趙三狗雖不是軍戶,但這次征兵多廣,十六歲以上男子,但凡武藝精熟,均可從軍。他們既有武藝,自也順順當當地簽了。”

阿雪笑道:“既然大夥兒都如願從了軍,今天可得好好喝酒!”土土哈笑道:“說得極是!我都歡喜糊塗了,早知道就該打頭蒼狼、野豬什麽的,讓阿雪做了吃,土土哈最愛吃阿雪做的飯啦。”說著目光炯炯,望著阿雪,阿雪臉一紅,低頭不答。土土哈對她猶未忘情,此次出征,母親要他成婚了再走,他也沒答應,但看阿雪如此模樣,不覺心頭暗嘆,一腔喜悅中多了絲陰影,揮之不去。

眾人坐定,梁蕭說道:“常言道:瓦罐不免井上破,將軍難免陣上亡。你們都要小心。”眾人轟聲應了,然後談起前程,甚是憧憬,都盼著立功沙場,獲取功名。梁蕭對此雖無興趣,但既然說起,也就姑妄聽之。

此時間,中條五寶從山上道觀下來,聽到從軍之事,頓時亂作一團。正鬧得不可開交,忽聽天上傳來尖銳的鷹唳。胡老一聽得一楞,擡頭看去,只見一只禿鷲在半空中盤旋。不由臉色一變,嚷道:“別鬧啦,看!”其他四人一看,也露出驚容,胡老一奔到空地上,撮著嘴唇,一聲長嘯,那只禿鷲從天而降,落到胡老一肩上。胡老一從它爪上取下一支竹管,肩著禿鷲奔回來,舉著張紙條子嚷道:“老大,老大,老子不識字,你幫著瞧瞧。”

梁蕭接過紙條,中條五寶紛紛圍上,神色緊張,梁蕭心頭奇怪:“這五個賊廝鳥著什麽急?”定睛看那紙條,念道:“湘潭丟找!”四個字寫得拙劣,但筆力極強,似要破紙而出。梁蕭正覺摸不著頭腦,中條五寶卻一跳而起,齊聲對梁蕭道:“老大,告辭了。”梁蕭奇道:“為何告辭,這紙條是誰寫的?什麽含義?”胡老一道:“這是蕭大爺寫的,說在湘潭追丟了老窮酸,讓咱們去幫他找。”梁蕭頓時會過意來:“蕭老怪自負平生,既然追丟了人,必然深以為恥,將‘在湘潭追丟老窮酸,你們來幫我找’如此簡略,絕不寫‘追丟老窮酸’或是‘來幫我找’,但這五個傻瓜卻能領悟,倒是奇哉怪也!”

中條五寶說完,對徒弟們嚷道:“老子走了,你們好自為之。”眾人莫名其妙,正要詢問,五人早已急匆匆撒腿便走,忽地人影一閃,梁蕭橫身攔住五人,厲聲道:“不許去!”胡老一道:“為什麽?”梁蕭怒道:“我是老大,不許你們去幫蕭千絕。”胡老一搖頭道:“你是老大,蕭大爺卻是祖宗,老大怎麽也比不上祖宗的。”

梁蕭大怒,本想用強留下五人,但數月來朝夕相處,卻又有些下不了手。只得道:“那好,你們說,為何這樣幫助蕭千絕?若不能讓我心服,決不讓你們走。”五人對望一眼,胡老萬無奈道:“你是老大,老子才給你說,可不能告訴別人。”其他四人回瞪眾人道:“都給老子滾開。”將其他人一一推得老遠,並嚴防眾人上前。梁蕭看了,大覺詫異。

胡老萬咳嗽一聲,方才低聲說道:“我們兄弟五個,少年時曾在河南闖蕩。那年元宵節,我們到開封看花燈,途中我發現一條人影在屋頂上飛奔,輕功好生了得。我們一時興起,偷偷跟在後面,瞧他去哪裏。不料到了隱蔽處,那家夥打開背上口袋,拉出個花裏胡哨的娘兒們,那家夥解開她穴道,也不管她哭得死去活來,就來撕她褲子。”梁蕭冷笑一聲,鄙夷道:“那人就是蕭千絕麽?果然不是好東西。”胡老萬雙手亂擺,說道:“錯啦,錯啦。蕭大爺光明磊落,敢做敢當,就算是撕娘兒們褲子,也是大庭廣眾裏撕,那會躲躲藏藏地撕。”梁蕭呸了一聲,道:“那還不是一樣麽!”胡老萬兩眼一翻,道:“就不一樣,你再把蕭大爺比那個臭賊,老子就跟你翻臉。”梁蕭暫且忍住氣道:“也罷,你繼續說。”

胡老萬方道:“結果老子想,爹說娘兒們都是禍害,不能碰的。當年他就是一著不慎,中了老媽的圈套,才有老子五個,事後大大地後悔。”梁蕭這才明白他們處處擺出不跟女人說話的模樣,並非瞧不起,而是心中害怕,想要大笑,又覺須得做出臉色,只好忍住。

胡老萬道:“於是老子大發善心,跳出來關照那個家夥,叫他不要碰那娘兒們,否則也會跟老爹一樣,大大地後悔。不料那廝卻大光其火,說關老子鳥事。”梁蕭雖不十分明白,也知那人正在為非作歹,卻被五人當場撞破,自然生氣。卻聽胡老萬說道:“老子好心沒好報,當時也很生氣,跟他對罵一陣,雙方就開打。不料那賊廝鳥武功十分古怪,身子東一扭,西一扭,彎來拐去,像條花花綠綠的菜花蛇。”梁蕭心中一動,忖道:“這般說起來,倒像是脫歡走狗哈裏斯了。”

胡老萬續道:“老子一不小心,被他打倒。四個兄弟見狀,一起上前,但那廝武功太怪,只一炷香的工夫,他們四個都被他打倒了。”梁蕭尋思道:“不對,若是哈裏斯,怎擋得住四寶聯手合擊。”卻聽胡老萬道:“眼看那廝繃著一張臭臉,要殺大夥兒。就在這時,忽聽到頭頂上有人冷笑。老子忍痛看去,就見屋頂上有一個黑黝黝的影子,輕飄飄的,好似浮在空中一樣,老子以為是見了鬼,嚇得大聲叫喚,誰知那個影子開口說道:‘老夫最厭三等人,一等是冒犯於我之賊;二等是忘恩負義之輩,三等便是奸淫婦女之徒。今日既撞上,算你運氣,看你武功不錯,留你全屍,你自戕了吧。’……”

梁蕭冷哼一聲,道:“是蕭千絕麽?”胡老萬奇道:“老大好聰明,老子本想賣關子的,你卻先猜到了!”梁蕭道:“這等臭屁,除了蕭千絕,誰放得出來?”胡老萬點頭道:“對呀,當時老子也覺得他大放臭屁,哎喲!”他打了自己一個耳光,號道:“錯了,錯了,蕭大爺,老子錯了。”梁蕭又好氣又好笑:“蕭千絕遠在湘潭,你怕什麽?”胡老萬正色道:“不管他在哪兒,老子也不能說他壞話。”梁蕭暗嘆了口氣,問道:“後來呢?”胡老萬道:“後來也就順理成章啦!那廝不知好歹,跟蕭大爺動手,輸得個落花流水,夾屁而逃,但他武功很怪,蕭大爺縱然傷了他,卻沒殺得了他,被他逃了。”梁蕭心道:“此人能從蕭千絕手下逃命,卻也了得。”又問道:“你知道那人的名號麽?”胡老萬撓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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